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将生命布施于道 —— 记十四日禅修

薛婧怡 野飞船
2024-08-22



2020年12月30日下午,我结束了在丽江束河古镇净居闲堂的十四日禅修。离开时朝院子望了一眼,闲堂的小泰迪狗静静地看着我,以目光与我告别。我心中满是不舍与感恩。

走出院子,束河的天空晕出一片淡粉,无比慈柔。

在古镇里和刚好下山的林长老会面,一起就着米线,兴奋地给她分享禅修的种种感受。她说:你看起来状态真好。饭后她开车将我送至玉龙雪山脚下的一行书院,我特地来见好友Marcia和书院的刘延鸿主人,因为我的这段禅修经历与她们之间的妙缘息息相关。

我滔滔讲述禅修十四中如何完成深入转变的内在旅程,Marcia数次落泪,刘主人也不断赞叹禅修带给人的勇猛智慧。

第二天,我来到重庆与初中好友相聚,夜晚的跨年交谈中,他/她们问起禅修的收获,我再一次分享。

如是,在禅修刚结束的一两天里,我感受着佛法冲击灵魂留下的余波。但却不想书写什么。事实上,在后来的近一个月里,我都远离文字。而这恰恰是禅修带给我的深刻变化:我不再急于用向外的表达去彰显自我。

而现在,禅修结束两个多月了,这段经历带给我的变化在日常生活中得到了切实的印证。所以现在我书写这一切,身心都感觉扎实。


禅院的小动物们


  

2020年12月4日,我从西双版纳飞至丽江,准备回阿纳果的山里小住半月。那时好友Marcia住在一行书院,刚结束禅修不久,我决定去看看她,听她分享禅修的经历。


天光消失前,我们去山下散步。我问起此事,她说:我想先听听你为什么想禅修。


我答:最直接的原因当然与事业变故有关。离开杭州来云南的这段时间,负面情绪消解了不少,认识许多新朋友,也不断生发开启新事业的灵感,这让我感觉到一种生机和对未来的信任。但这些不过是外在的推动,我究竟要如何重新出发,还需回到自己的内部去孕育那个种子。我想禅修可以帮助我在这个变动期转入内在。


Marcia说:禅修确实可以回应你的困境,但禅修带来的影响远不止如此,它可以走得更深,如果用一句话概括,它可以更新你对世界真相和生命意义的理解。


她接着说,佛法的真义,是让我们修菩提心。在二元对立的世界,我们的意识常常被贪嗔痴占据着,但精进修行可以让我们入不二法门,找回那个不曾被染污的如如真心。寥寥数语,每一句都精准得打在我的关键穴位。



与Marcia在玉龙雪山脚下散步



谈话期间,头顶的天色不断变幻,我们站在正对太阳落山的地方,停留很久。


「你看,我们的如如真心就像那道光一样通透纯净,只是有时它被乌云遮住了。」
「但也还是会穿透乌云照射出来。」


而后回到屋里,她生火我续火,她做饭我在一旁读她推荐的佛法书,明就仁波切写的《世界上最快乐的人》,读到的那一页写:「任何的不安和恐惧只不过是自心造作的产物,而自心本性不可动摇的宁静、信心和喜乐,其实比自己的眼睛更贴近自己。」


我说,其实我对佛法毫不生疏,中学时就开始读佛经,大学选修佛学课,但这些到底都是头脑层面的知识,我缺乏身体力行的实修。


Marcia回复,没错,禅修就是亲身证悟。有太多感受我无法用语言传达,只有你亲自去实践,才能明白。


我完全理解她的意思。在这次会面中,我坚定了要去禅修的决心。而她去的净居闲堂正好在12月还有一场14天的禅修,天时地利人和。


第二天和Marcia告别时,她送给我一本在净居闲堂结缘的《六祖坛经》,并祝福我申请禅修顺利。



与Marcia在一行书院晚餐交谈




申请禅修需撰写个人学佛简历。回到阿纳果的山里,我回溯了过往的佛缘。


初中时,偶然在书店购得一本《佛教箴言集》。那个年纪的我因年少情伤而悲伤苦闷,随手翻到佛经里的句子,带来许多慰藉。


印象最深的是《金刚经》中的「凡所有相,皆是虚妄,若见诸相非相,则见如来。」「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,应作如是观。」这样的句子让我对人间事生出一份出离心:我所苦苦抓取的执着不过是幻梦。——但那时我对佛法的应用,不免有过度消极的浅薄倾向。


大学时,选修了《佛教与中国文化》,课上老师带我们细读了《般若波罗蜜心经》、《金刚般若波罗蜜经》,给我们讲解佛教的宇宙观,还让我们在作业中抄写《僧伽吒经》,由此我对佛教中的一些基本要义有了更深的智识上的理解。


也是从那时起,我每年都会花一些时间认真抄经,而且平日我一旦感到不安、烦躁,就会在心中默默背诵《心经》。



禅修期间傍晚的天空



大学毕业那年,申请英国留学过程中遭遇诸多政策意外的变故。在这样的心境下,阅读了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的《正见》,书中解读了佛陀四法印「诸行无常,诸漏皆苦,诸法无我,涅槃寂静」,对我解脱烦恼有实际的帮助。


尤其是「诸行无常」,特别对应我当时的困境。而当我理解到,世间万物无时无刻不在改变,一切都是因缘和合的结果,我所经历的政策变动都是永恒的无常的一部分,我便真的可以以平常心去面对种种意外和变故,而不是一味地沉浸在无奈和不解的痛苦之中,渴望能控制一切都按自己的心意来运行。



禅院里的佛像



佛教艺术也是我心之所爱。尤其是2018年,由于工作原因去敦煌,阅读许多与佛造像相关的书籍,也通过绵延千年的壁画和雕塑体验佛教义理之美。我现在还记得看到佛陀舍身饲虎的画作时泪如雨下的情景,深深地为那份慈悲心动容。


简而言之,这十几年的学佛经历切实地帮助我解脱痛苦、修行己心。佛法教会我以超越二元对立的视角去看世间万事万物,培育了我自觉觉他的慈悲心,引领我体察世界的空性本质。让我明白,一切际遇都是由心所造,涅槃的可能就藏在我们每一个小小的心念中。


即便如此,我还是觉得我对佛法大多停留在知识层面的学习,很希望能有一次身体力行的修习经验。在申请禅修的信件末尾我写:


如果有缘、有幸参与净居闲堂12月的禅修,我会把所有修行的功德回向给世间众生,我会把心中的慈悲转化为行动,造福地球上的更多生灵。



禅修期间傍晚的天空




2020年12月16日下午,我来到束河古镇的净居闲堂。第一印象,这是一个好雅致静美的禅院。午后的阳光照射在院子的长廊上,院中央站立着几株高大的杨树,旁有石景、溪流和蕨类植物。入住的房间,干净整洁,设施完备。


负责女众的师兄带我们认识禅堂、斋房、书房,下午六点半会在书房举行禅七开始前的普茶仪式。



初至净居闲堂

歇心禅修作息安排,图片来源:净居闲堂



普茶


普茶,顾名思义,就是大家一起喝茶,同时做一个简单的开场交流。


坐定后,主持的师兄,抛出三个问题:


为何而来?

是否深信因果轮回?

是否已发菩提心?


在发言中,我对后两个问题的回答都是肯定的。而在之后十四天的修行和学习中我逐渐意识到,我当时的状态并不足以支撑我给出肯定的回答,其中不免参杂着一些自以为是的成分。


大家逐一回答完之后,师父做了一些开示,他说,之所以取名为「歇心禅修」,是因为现在大家的心有太多劳碌和造作,只要这颗心能歇下来,也就进入了禅的状态。


此外,我还记住了两句掷地有声的话:


「如果不是为了求道,根本没必要来受这个苦。」

「生命是用来觉悟的。」


普茶之后,手机上交,断绝与外界联系。与诸位共修来到禅堂,开启接下来的两个禅七。



净居闲堂禅堂



打坐


第二天,正式开始按禅修生活。按禅院的作息,五点起床,五点半到禅堂吃姜枣茶。之后是行香、抽解,然后止静,开始坐香。


打坐方法有许多种,我使用的主要是两种:


观呼吸。


吸气,屏息,放空意念,停留在此处;感觉憋不下去时,再长长地舒一口气,如此反复。


持咒诵经。


我最常持的咒语是六字真言:反复默诵唵(ōng)嘛(ma)呢(nī)叭(bēi)咪(mēi)吽( hōng)。


我可以熟练背诵的经文是《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》。刚开始的几天我只是按平时默诵《心经》那样很快速地一遍遍默念,后来在书房遇到一本原香港宝莲禅寺住持圣一法师的《心经讲记》。空闲时认真读完这本小书,让我对默念了将近十年的《心经》获得非常多新的领悟。尤其是关于如何持咒,圣一法师如是讲解:


「诵经时口诵心思惟,随文入观,照顾其义,便会发现经中义理无穷,便能演说经中道理,持咒时亦要照顾,照着这个音声从哪出地方出来,若能照顾着,跟着它入去,便能入定,一入定,这个世界便空了,从生死的此岸,到涅槃的彼岸,从娑婆的积土,到毗卢性海。


……


过去有一位和尚,脾气很坏,知客师要他清单,他便求情忏悔,从此止语,在藏经楼当香灯,一心持大悲咒,日夜用功,念了三年,跟着大悲咒一个字一个字地到了涅槃彼岸。持咒是一个无分别法门,若能跟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走入去,便能离开这个世界,到另外一个禅定的国土去,俗称三昧。


这段话对我帮助很大。从此我诵经不再只是快速背诵,而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体会和照顾。我也真的感受到借此意识能更深地沉入另一个世界。


我还很喜欢圣一法师对《心经》末尾般若波罗蜜多咒的解读:


「心经有显说,也有密说。密是无可解,亦不被人知。密是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,讲不出,解不来,惟有自己知。」



禅堂前的我(禅修无需剃度)©刘虹



打坐是整个禅修的核心,每天进行六个小时。禅堂也称般若堂,许多智慧的内在觉醒和类似顿悟的时刻通常是在打坐时生发的。


在打坐中,我们需要直面人生的痛苦——肉身之痛和意识之苦。


不夸张地说,参加禅修是我生平最密集感受肉身疼痛的经历了。每一次上坐的最后20分钟,都要用意志忍耐腿的剧痛。也是在这些忍无可忍的疼痛边缘,我直观地感受到那些伟大的灵魂何以给人穿越时空的力量。


我在疼痛中想起佛陀为求得证悟苦行六年,想起耶稣为救赎全人类可以忍受自己被钉上十字架,想起这些为道法忘躯的英勇,我也不禁一次次自我质问:如果是为了解脱众生而忍受这些痛,你是否可以承受?——念及此,便觉得疼痛减轻,又可以坚持下去了。


有意思的是,在最后一天普茶的交流环节中,不止一位共修的朋友提到过相似的感受,仿佛禅堂中真的有一种无形的、由精神力量构成的能量场,让我们上坐之后可以共振到慈悲普照的大愿。



禅堂外的树林



肉体的疼痛到底是暂时的,意识上的痛苦却是无处不在的人生底色。


几年前读《雪洞》,讲述英国比丘尼丹津·巴默在喜马拉雅山上的雪洞潜心修行12年的故事。本书作者英国记者维琪·麦肯基问丹津·巴默:


在洞穴中修行是否是一种逃避?逃离日常生活的考验?这是生活在尘世中的人们对隐士生活最常提出的问题。


丹津·巴默的回答犀利如闪电,响亮如雷鸣,我读过便从此不忘:


「这绝不是一种逃避。我认为世俗生活才是一种逃避。当人们遇到问题时,他会打开电视机、打电话找朋友、出去喝咖啡。但在洞穴中,你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,只能面对自己。你面对自己最粗糙最原始的内在本质,你必须找出应对解决的方法。」


虽然我日常有练习冥想的习惯,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借助引导语或在有背景音乐的情景下进行,从未像这次禅修体验,连续十四天切断外界信息,每日静默打坐6小时。


因此,这也是我有生之年最密集深入向内省察的一段经历。禅修训练的觉照,以念为单位。打坐中旁观着自己的妄念起起伏伏,强大的自我习性根深蒂固,向外投射的抓取如此汹涌,而日常中我们究竟有多少时刻是在这种无觉知的状态中度过的,真令人悲哀。


识心,峙心,而后净心。上坐之后,解脱根尘,不再执着于色身之我,才能破二,体察到「我」的真相是与天地万物的频率相连的。



净居闲堂天台



我在打坐中经历过几次殊胜体验,在此记录与分享:


在第二天的养息香中,刚坐定就感觉到自己身体有一股巨大的推动,脑中展开一幅地图,一步一步循着来到印度的菩提迦耶佛陀开悟的那棵菩提树下,顿时泪流不止。


第三天的养息香中,我默念《心经》,看到白色观音在黑暗水面发光。


第六天的养息香,我看见四大观音在土红色的山谷上方齐聚。


第八天的早四支香中,回顾起2020年的种种际遇,再次泪流。心里感受到一种坚定的意愿,以后做事,一定要发菩提心行菩萨道。无论实际上自己做的事能影响多少人,都要坚守这个发心。佛陀菩萨哪个不是照看着所有世人,但未必每个世人都可以感知到。所以要突破现实限制在无形世界维持心中广大的意图。


这些经验让我感觉到当内心发出慈悲、善的信息,与法的本体相交、相应,也必然会得到某种回应。



禅修期间的晨霞



出坡


每天上午早斋过后,会有一个小时的出坡时间。


出坡,又称「普请」,是汉传佛教特有的普遍邀请禅众劳作的制度。禅宗倡导「禅农一体」,认为日常劳作也是重要修行。


第一天出坡时我们分配了各自的劳作内容,我负责打扫斋堂。


说实话我平时劳作的时间不算多,像这样每天坚持劳作一个小时更是绝无仅有。对我而言,出坡调伏心性的影响力不亚于打坐。


我也清晰感受到自己在一日日出坡过程中心态的变化,并由此落实于行动。头两天出坡时,我只是感觉在完成任务。后来渐渐地,我开始体会到这简单的劳作与他人之间的关系,比如吃早斋和午斋时,看到大家在斋堂进进出出,我会想到:我把这个空间照顾得越干净,就越能让人们在食用餐饭时感受到舒仪。由此我明白了,劳作不仅仅是把这件事做完,而是在无形中与许多生命发生关联。


于是,我每一天都比上一天打扫得更认真、更细致一点。一开始只是擦桌子、拖地,后来加入了擦窗户,再后来又加入了擦门——不知不觉间,我出坡的时间越来越长,我也越来越享受,而不像最开始,听到收坡打板,就迫不及待放下工具回房间休息。


禅修最后一天,吃过早斋后,我心想,这是我最后一次出坡了,一定要用最大程度的真诚完成在这里的最后一次劳作。结果最后一天,没有出坡了。得知时我竟有点失落。——从一开始毫不走心地干活,到后来付出全心在这项服务中,我如此真切地看到禅修令这颗心生发改变的轨迹。


而在一件如此微小的事中,保持觉察和精进,正是修行。


后来书房读到江西净居寺体光老和尚的开示,他讲到:打坐是修慧,出坡是修福;福能生慧,福慧双修。



净居闲堂斋堂五观堂



讲经


每天下午四点至五点是师父讲经的时间,这次禅修所选经文为大乘佛教经典《维摩诘所说经》,于147-247年传入中国,是唯一一部居士说法的经,也是为中国佛法定调的一部经。


讲经是我很享受的部分——而联系前文所述,这种享受里其实透露出某种习性,对我而言就是痴迷于在头脑、观念、知识这些层面亲近佛学的习性。开始讲经前,师父提醒我们区分三个概念:佛教、佛学、佛法。


佛教是一个宗教概念,倾向于通过信仰改变生活。佛学是一个文化概念,是积累与佛相关的知识。而佛法是一个方法论概念,用《维摩诘所说经》中的原文解释,综合了「信解受持」,有观念的觉信也有实践的行持。


由此我意识到我过去的佛缘大多集中在佛学的层面,我积累了许多相关的知识,但行持很弱。而在禅七中学经,不再单纯停留在头脑层面,而是可以影响打坐、出坡、斋戒以及其他日常修持。


《维摩诘所说经》书影


学习《维摩诘所说经》的收获,大致归纳以下几点:


其一,佛者,觉也。觉者,空性也。学佛就是通过格式化二元思维模式而达成证悟,回归具足的觉信本心。


在佛法的世界观中,生命实相是业识心的果报。思维模式决定生命现象,而大部分人都活在业力习气投射的二元生命现象中,二元思维模式是生死的根本。名相、概念、意识形态,都由二元思维模式所缔造。整部《维摩诘所说经》的核心要旨正是:入不二法门。


第一品《佛国品》便奠定了这层思想:心净即佛土净;心达到什么地步,就示现什么佛土。因而我们需要通过修行明心见性,转识成智,破善恶好坏心,住平等法性,并最终出离轮回。


其二,发菩提心,行菩萨道,践法布施。


大多人被共业构建的已知所屏蔽,学佛以利益众生、消除共业为根本,共业是个业的场景,共业消除个业也会消除。


《观众生品》中有一句:「行忍辱慈。护彼我故。行精进慈。荷负众生故。」修行人要主动去负担众生的业力。


《方便品》形容维摩诘居士为「资财无量」。在佛法中,资财意味着能帮助多少人,奉献多少,能让共业有多少改善;负债意味着从这个世界索取了多少——这与世俗的财富观截然不同,发人深省。


《菩萨品》中讲了佛法真正倡导的布施是法布施,是将全部的生命布施于道,同时方便其他人证道:「法施会者,无前无后,一时供养一切众生。」如此,每个人都有机会见得《不可思议品》中的不可思议神通。


净居闲堂随处可见的心要



其三,从经典中理解禅坐的深意。


我参加的本次禅修没有特别介绍相关文化背景,也没有技巧的教授,更像为有打坐基础的人提供一个道场。而对于我这样的初学者,讲经是一个很好的可以加深理解打坐含义的补充。


在《香积佛品》中,就有句子描述禅坐的用意:「以难化之人心如猿猴。故以若干种法制御其心。乃可调伏。」故而需要「以精进摄懈怠,以禅定摄乱意。」


打坐就是调伏心意,做自己心的主人。打掉小我,进入心如如、离一切相的境界,再将这种定的心境融入日常生活中,培养一种非我本位的存在方式。


其四,烦恼即菩提,逆境即加持。


烦恼即菩提也是我平日常说的话,但真逢逆境时,却依然抱怨不少。禅修之前我所面临的最近的困境是事业变故,虽然那时事情已过去两个月,但在心底深处我并未觉得我消化了这段际遇。


《维摩诘所说经》中有许多段落都表达了「逆境即加持」的思想:


「一切众魔及诸外道皆吾侍也。」——《文殊师利问疾品》

「仁者,十方无量阿僧祇世界中作魔王者,多是住不可思议解脱菩萨,以方便力故教化众生现作魔王。」——《不可思议品》


魔王中可住菩萨,菩萨也可入地狱。一切现象都是主观认知的影像,而其本质是空相。若能真的起用空性,就可以为所有当下的生命现象做主,将其化为修行的养分,而不被生灭左右。



净居闲堂冬景



解七


初时感觉遥遥无期、难以坚持的十四天,竟也不知不觉到了结束时刻。刚来时树叶鲜绿,结束时分,叶已落尽。悄然转换的时间里,心也不再依旧。


最后一天上午早斋之后,进行解七仪式。师父说了大意如下的一段话:感谢各位师兄的坚持,能有这样一段共修的因缘不容易,大家应珍惜。希望大家日后能始终践行「勘看念头,总净心念」。


听得我泪意盎然。想到师父发宏愿建禅院给世人提供道场,常住师兄在共修之外还付出更多时间为我们准备茶点,对我们的疑问慷慨倾听解惑,心里无尽感恩。


随后我们一齐去大殿为三世佛上香,结束禅七。拿回手机,突然回到世俗世界,一阵眩晕,但我确知,我已是新我了。真实不虚。


下午进行最后一次普茶仪式,大家依次分享此次禅修感悟与收获。


我说,这次禅修让我对自己的认知有粉碎性的颠覆,我可以对自我开刀,对过往进行深刻的反省和忏悔。正如师父说,修行始于忏悔。



凌晨5点的长廊



其一,我对关系有了全新的认知。


我在关系上受过很多伤,但此前我常有受害者视角,认为自己已将一切做得尽善尽美,关系的裂痕也都是对方过错。但禅修过程中,当我更不留情面地反求诸己,我终于肯承认,自己在很多关系中都有强烈的攀缘造作的心态,而那些受损的关系往往是我投射了特别多赞美和崇拜的关系。而这就是因果。因为我开始在进入关系时有攀缘、有企图,有很强的分别心,因而我也免不了要在关系里一次次摔跤。而此后,我会收回向外的投射,以更加纯粹、本然、无分别的状态面对关系。


其二,我深刻认识到真正的修行是观念和行持的双修。


当师父讲到佛学和佛法的区别,我认真反思学而不为的危险:如果只是一味地沉浸与吸纳知识,很容易陷入一种盲目的自大和傲慢。我发现当我纯粹读经文时,很容易被宏大的概念所吸引,比如读到《六祖坛经》中《般若品》中描述人的心量之大,只有虚空可以比拟,我感觉到十分超然的振奋。


而实际上,回观我在日常中的一些行为,却觉自己的心比针眼还小。一个具体的例子就是我回家时,宁愿多花时间自己读书,也不愿多做一些家务,感觉做家务是浪费我珍贵的时间。


一直自称有菩萨心肠的我,具体到许多小事面前却不情愿奉献,甚至会抱怨自己的活儿比别人多,也会对人有生厌之心;一直口口声声说想普度众生的我,很多时候却不能做到善待身边的人——真的自我解剖看到这一层时,不是没有绝望,但我也知道,这种省察将彻底改变我与自我相处的方式:


不要沉迷于用漂亮语言、厉害概念编造的世界,而是去身体力行地实修,亲身证悟,没有捷径可走。


听说第二日我们离开后,禅院的师兄们会继续从早到晚打坐。我一时很受触动。我们这些短期禅修者拿回手机之后就开始欢天喜地,而对禅院的常住者来说,修行不分禅七内外,还会数年如一日地在禅堂里打坐。


总是自称过去十多年接触了诸多法门,了解各种流派,而直到结束这次禅修,我心里却生起一个真诚的声音:我的修行路,才刚刚开始。



禅修最后一天清晨的彩云




如今禅修结束两个多月了,我也在回归日常生活后印证了我的变化,印证了当时的种种深厚触动不只是停留于个人的自我感动。回到家后,我有了以下变化:


其一,在基本的日用行持上,我每日坚持做家务,给父母做饭。


这是我刚回家时对父母的承诺,当时妈妈的回应是:重在坚持,不要只是一时心血来潮。事实证明,我坚持了两个月,也令父母多次感叹我参加禅修的改变很大。很惭愧,到27岁,才让爸妈看到这样一个回家主动做家务的我;也庆幸,至少不是到37岁。


其二,每日打坐半至一小时。


禅修结束时,师父说,如果你们回去之后仅仅能做好坚持打坐,就算没有白来这次禅修。我当时心以为很容易,而回归日常后才真切感受到在家要比在禅堂更难坚持打坐,有太多世俗的干扰,但我还是坚持下来每天坐半至一小时,坚持每天有一些收摄心魂的时刻。


其三,我对身体疼痛的忍耐度变高。


去年在杭州、云南、重庆和许多热爱音乐的朋友碰撞的经历都让我心生念头重学吉他。第一次学习吉他是十年前高考毕业的暑假,当时还没能完整弹会一首曲子就放弃了,后来期间也试图重拾,但没练几下就因为手疼而中止。而今,有了禅修历练后的心力做基底,我再次下定决心要重新学习吉他。


开始当然依然是艰难的,没弹几下就感到手痛,但这一次,我可以坚持每天练至少两小时,手上很快磨出厚茧,也可以忍耐。这点痛,和在禅堂打坐时的痛比起来,实在微不足道。坚持一个月后,我终于练下来一段有些技术难度的前奏,并且可以完整弹唱两首歌曲。能成功重拾吉他,禅修的帮助极大。





其四,是更无形的变化,我感到自己此前在关系上的攀缘造作被消解了很多。我在与人交涉时,心态更加中正。


这是一个非常幽微又深邃的变化,是自知而不是以表象证明的。它改变了一些我表面的谈吐、与人对话的方式,但更本质的变化指向内在。不再有过多的投射、额外的期许,我更加能回到关系本然的状态去对待生命中的因缘际会。



禅院冬月


以上,对于我人生的第一次禅修经历,用文字记录与分享了如此多。但其实,亲身禅修过的人,会明白为什么禅宗说禅就是「佛祖拈花,迦叶微笑」,许多内部的转变无比真切,却无可言说,它最终会示现为一种人的存在状态。


《维摩诘所说经》的《法供养品》中有「四依四不依」,是修佛法的重要准则:


「依于义而不依语。依于智而不依识。依了义经不依不了义经。依于法不依人。」


在禅修的经历中,前前后后遇到许多引领我的人,经验了许多殊胜的交谈,领受了醍醐灌顶的指点,但我如今特别坚定的,是我在一次打坐中体悟出的:


我需要开发出自性中的根本上师,发愿成就自己的佛土,我最终会以自己的方式遇到佛。



禅修最后一日的晨光 ©刘虹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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